卞夫人已经坐起来,身上盖着锦被,后背倚着两个枕头。甄夫人坐在一边,怀里抱着熟睡的东乡,看了曹丕一眼,便低下头一言不发。
曹丕垂手站立着。
卞夫人说道:“你还和那个婢女混在一起吗?”
“她姓郭,叫郭女王。”曹丕连忙纠正她。
卞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随口说道:“管她叫什么?”
曹丕想出言争辩,卞夫人咳嗽了一回,便不忍再和母亲顶嘴。
卞夫人喘着气,说道:“本来不想叫你过来的,可是你们实在让我担心……”她瞧了瞧曹丕,“你坐吧!”
曹丕在一边坐了下来,很快有婢女上前来为他斟好茶水。
“子桓啊!”卞夫人看着曹丕的眼睛,又说道,“那个婢女呢?”
“她……她在府中。”
“我是问你她怎么样?”
“她……她很好……”
卞夫人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听说,你每天都在她的房里?”
“她是一个……很贤惠的女子……”曹丕又急忙添上一句,“孩儿挺喜欢她的。”
“是这样。”卞夫人又点点头,开始进入正题,“我是想,甄姬是个好女人,未出阁时就是远近闻名的淑女,你不信你可以到她的家乡的左邻右舍去打听打听?自从她进了咱们的家门,她可曾做过一件错事?”说到这里,说不下去,咳嗽了一阵,再说道,“别怪我多管闲事,你们初时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还好,可是如今我看着你不能善待她,心里头真是不顺啊!我把你叫过来,同你说这么一番话,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你别整天和那个婢女待在一处。”
原来是为了甄夫人的事。自从曹冲死后,卞夫人都是用一种微妙的态度对待曹丕,这次卞夫人居然破天荒地派人请他过去相见,曹丕自然是兴冲冲地过来,谁曾想叫来不过是为了训斥他一通的,他是不无感到失望的,他唯有无奈地说道:“让母亲担心了,是孩儿的不孝。”他垂下眼睫毛,带着无可名状的悲伤。
卞夫人从鼻子里呼出一口长气,在心里说道:“真是一幅乖巧的样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她抬眼看着曹丕,嘴中说道:“你知道就好。”
绿娘端着刚熬好的药走来。她向卞夫人说道:“夫人,这是今天的最后一副药。现在喝了吧?”
甄夫人抢上前去:“我来。”
绿娘连忙推辞道:“还是我来吧,您一直在照顾着夫人,衣不解带,太累了,歇会儿吧!”
“我不累。”甄夫人把药碗端在手上,熟练地添上一些蜂蜜,然后坐在床边上开始喂卞夫人喝药。
卞夫人对曹丕说道:“我有一个像甄姬这样的儿媳妇是我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
“是,您说的没错。”曹丕说道。
曹丕回到府中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玳瑁的房间里却还留着一盏烛火。
曹丕推门进来。
玳瑁欣喜地起身迎过去,却见他神色郁结。玳瑁忙问道:“什么事?铜雀台宴不好玩吗?”
“没什么事。”曹丕轻描淡写地说道。
玳瑁拉着他坐在床榻上,及至为他脱掉了衣服,他还是没有一句话。曹丕躺倒在床榻上,即使此刻喜欢的女子在身边,也难消他心中的块垒。
“夫君。”身后的玳瑁微微起身,把曹丕的身子扳过来。
曹丕皱着眉头不做声,看了她一眼,仍旧保持着原来的那个姿势背对着她。
玳瑁不解,再次起身将曹丕的身子扳过来,撒娇道:“夫君,你怎么了?”
曹丕看着她烛火中媚人的模样,脸色稍稍缓和下来,可却仍是不发一言。玳瑁趴在他的身上,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说道:“夫君,今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吧?”
曹丕坐起身来,说道:“我告诉你。”说时刚缓和下来的神色忽然变得更加黯然,又加了一句:“这话我只对你说。”
玳瑁想:到底会是什么事让曹丕变得如此?早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参加铜雀台宴无非是吃吃喝喝,看看歌舞,这本是令人愉悦的事,如何会让曹丕变得如此颓丧呢?恐怕是铜雀台宴上又遭到那曹操的训斥了吧!
玳瑁眼波流转,问道:“是不是又惹到了阿翁?”她根本没想到曹丕成天和她在一起的事情已然被丞相府中的卞夫人知晓了,所想皆是曹丕的处境。在玳瑁看来,与自己要生活一辈子的是曹丕,只要曹丕是真心待她的,别的她什么都不管。
“是……也不是。”
“嗯?说来听听。”
曹丕踌躇了一回,终于说道:“宴会上,阿翁让我们兄弟临台作赋,植弟以一首《铜雀台赋》得到阿翁及一众文人的一致称赞,而我……”他一提起来这件事,心中是相当的委屈。
“你写的什么?”玳瑁问道。
“登高台以骋望……”
曹丕刚念了一句,玳瑁连忙打断他:“慢着!”她从被窝里钻出来,身上披着被子便下了床榻,终于从书简中寻了一支没有斑点的竹简。
她跽坐在桌案前,打开了砚台,桌案上放着的烛火映着她美丽的额头。
“小心,看着凉了!”曹丕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一路下来走到她的身边一路提醒她不要顾着找书简而受了风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