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午饭时间了,店铺里零零星星坐着几个人,王荣贵从屋子里出来,在柜台上勾了半杯泡好的枸杞酒喝下去,抹了抹嘴,朝我眨眨眼。我过去,他把我拉到里屋对我说:我得把这车煤运出去交了,答应人家的,不能失信,人我就交给你了,好生看着,隔会儿你到卫生院给他开点跌打损伤的药片。我两星期以后就回来。
我埋怨:值当吗?
他恨了我一眼:“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到这份儿上了,就得扛下去。”想想他又说:“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这人被我弄这儿来了,那样以后南山煤厂的煤炭我就甭想拖了。”
王荣贵走了,我倚靠在门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他哪知道,我才不是埋怨他招个半死不活的人来,我是心里不安逸呢!好不容易见一面,连认真抱一抱都没有,我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的车驶过铺子,看我眼神糍粑一样黏着他,他兴许是心软了,把车停下来,伸出半个脑袋,看着我笑笑。他的牙很白,嘴长得也好看,我想上去亲一个,当然了,只是想想,想想而已。小心些!我喊。车屁股喷出一阵黑烟,摔落一串闷响蹿出去了,他肯定没听见我
的喊声,我有些沮丧了。
晚上,我从卫生院买回来一些药,推开门,那人斜靠在床上,两个眼睛大大睁着。看见我进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过去把他按倒在床上。他四下环顾着屋子,脑袋还使劲往窗户那边伸,疑惑堆满了那张肿胀的脸。
我拉把椅子坐下来,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他呢?”他急切地问。
我说你是说王荣贵吧?他居然笑了笑,笑容让肿脸移了位,疼得他眉毛都跳了起来。缓了缓他才说:“原来他叫这名儿。”
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好久我咳嗽一声,问他:“矿上怎么把你给打了?”
“我兄弟没了,我找他们要人。”
“你咋知道你兄弟没了?”
他没说话,眼睛盯着窗外,黑压压的一大团云朵,把窗户塞得死死的。
王荣贵离开已经十天了,还有五天,他就该回来了,这些天,我夜夜梦见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梦见过我,我想应该有的,他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自从男人死后,我七八年都没动过心思,怕啊!就怕遇上没心没肺的。可你从我们这条街一溜看过去,净是这种男人,婆娘在屋里挖空心思打理家,男人呢,驾驶室一拱,天南海北跑,车一停,就爬到其他女人身上去了。我第一次见到他是三年前,他和几个司机来饭店吃饭,其他人看着我店里送菜的几个小姑娘,个个口水滴答,动手动脚。只有他
,低着头呼啦啦刨饭,几碗饭下去,拉条凳子坐在门边吸烟。和饭桌上还看着我舔口舔嘴的几个人相比,他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从那一刻起,我就想,他要没有女人,我就嫁给他。自从跑上南山煤厂这条线,他就经常来店里吃饭,我知道了他比我大五岁,还知道他也是根独旗杆儿,我就主动了。好上以后,我的心思就都在他身上了。可是两年了,他就是犟着,不办事儿。不办就不办吧,还不能提,我一提,他就上火,吼天吼地的。
想不通,想了好久,我都没想通。
和以往相比,我忙了许多,除了照看店里的生意,还得照顾楼上的那个人。还好,这些天他能下地了,还说想去厨房帮点忙。我不让,怕王荣贵回来怪罪我,另外还怕南山煤厂的人认出他来。
今天放晴了,生意就好了许多,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店里的人才算散去。我端了一碗饭上楼,忙惨了,把他给忘了。他显然是饿了,几筷子就把饭刨得精光,把碗递给我,他问:还有吗?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病人吃得少呢!我说有,赶忙下去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
深夜了,厨师和几个帮忙的小姑娘都走了。我一个人缩在厨房剥大蒜,这是本地蒜,个儿小,味道浓,炒菜香。刚剥了几个,他下来了,搬条凳子跟我一起剥,我没阻拦他,反正这活不费力气。
“你和他是怎么
认识的?”我问。
谁?他说。
我说王荣贵啊!
他说我搭他车去的矿上。
他动作很快,面前的大碗里很快装满了白花花的一碗蒜。蒜味有些刺眼,他横着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忽然问:“他说他有个相好,就是你吧?”
我一惊,笑着骂:“胀憨的,连这事也给你说了。”把一颗蒜丢进碗里,我叹了一口气。他停了下来,抬头看着我,说:“他是个好人,你还叹气?”
我笑一笑,说好人顶个屁用呀!一天到晚在外跑,见他跟见领导一样难哩。顿了顿我又说:“这样不明不白的,我心慌。”
“你们还没办事吧?”他问。
我点点头,幽幽地说:“他怕是不想和我好吧!”
他捡起一颗蒜,剥了一半,忽然说:“不是这样的,他跟我说——”
我一下昂起头问:“说啥?”
“他说跑车的跟挖煤的差不多,都是玩命的活儿,他怕——”
“怕啥?”我问。
他没有看我,低头把那颗蒜剥完,才说:“他说了,再拼着命跑两年,等攒足了钱,就不干了,跟你守着这个店过下半辈子算了。”
我没说话,本来想忍的,没忍住,眼泪顺着两颊不争气地往下淌。
“他还跟我说——”看见我眼泪下来了,他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