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独沾衣。
弘治十一年九月十六日亥时,今上皇帝之女朱秀荣薨。公主聪慧娟秀,为上所钟爱。薨之日,悼惜不已。追封为太康公主。凡诸恩典,皆从厚。以卒之年十月十一日封敕葬于都城西金山之原。至此。
秀荣就这样没了,而今陪在我身边的,便也只有照儿与樘。我想,从今往后,我必然该愈加珍惜眼前人了。
眼看着秀荣的墓碑渐渐竖起,心下便愈是悲恸,哀嚎是止住了,眼下唯有默然,冷静与沉着。
可她是我的女儿埃我曾说,秀荣长大了必定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到时母后要为秀荣找遍天下数一数二的才子,给秀荣挑选驸马,我的秀荣日后必定会是天下间最幸福逍遥的女人。可如今秀荣已经不在了,这个诺言,终究还是无法兑现。
而今我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可到底还是无法阻止这个人事不复的结局。纵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如何,到头来还是败给了天。
樘揽住我肩,靠在他肩头,终究还是忍不住哭诉,“樘,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好,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就算是死,三魂七魄也要守在你身边,看着你,保护你”,樘的声音里夹杂着丝丝苦楚,他爱秀荣胜过爱照儿,此刻定也不好受吧。
“我害怕,我怕有一天,你们都会离开我,我怕有一天,身边所有
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我怕有一天我会成为孤家寡人,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想孤独终老。可我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挽回,没有办法阻止秀荣的离去,我是一个失败的人。
他拍了拍我肩头,“不,你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因为你有我,你有照儿,我们都会陪着你,守着你,直到老死。”樘送我回了坤宁宫,便自行去了乾清宫。照儿起先因秀荣病重而误了学业,而今又因秀荣的死伤心欲绝,回来便将自己锁在屋中,任是谁人都不愿意见。
“娘娘,这琴……”她欲言又止。
想来因秀荣的死,而今坤宁宫上上下下都在忙着打理旧物。紫苑抱着那把断了弦的琴来找我时,我正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哀思,想必是见了我这番垂头丧气,说着说着便也没了声儿。
对,就是这把琴,秀荣的死是否与这把琴有关?
为何琴被紫苑抱起,秀荣便醒了,为何琴弦断了,秀荣便没了。
“是。”紫苑很识趣,放下琴,便带上门出去了。
我轻拨琴弦,秀荣死前说这把琴是她的,不许旁人随意触碰,她说她最爱听的曲子是‘凤求凰’,她说她最喜爱的便是跳舞。
这一切的一切都似乎与汤二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难道那日在翠微山见到的白影,真的是汤二娘!
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待她不薄,母亲视她如姐妹,甚至她死后,樘还封了她一个安人之
位。她为什么要害我与樘的女儿,为什么!
不,不可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怪,所有的一切都是旁人捏造,秀荣只是因病而逝。
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眼泪滴落在琴弦上的身影倒是悦耳得很,可却是惊了我的心。
汤二娘,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的秀荣,你为什么要害她,我张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的秀荣!
“娘娘”,这是瑾琉的声音,看来有人想见我,我拭去脸颊上的泪,强作从容神色,“何事?”“孙大人来了,说要见娘娘。”看来此次前来是要与我质问云袖的事了,说来也可笑,云袖死了少说也有两个月之久,这两个月,孙府都毫无动静,时至今日才来找我,看来是憋了一阵子。
“让他先候着吧,本宫随后便去。”“是。”稍稍平复了心性,我便抱着琴去了正殿。紫苑便在正殿伺候着,见我怀中抱着琴,倒是诧异。
孙大哥脸色果然沉痛悲愤,怎么,难道云袖死了,他心底还难过不成?
“紫苑,去找最好的乐工,把琴弦接上。”“是。”“你们都下去吧。”未待我开口问及他的来意,他便问起了我,一路目送紫苑手中的琴出去,“这琴?”“是汤二娘的。”“宫里头传言,说秀荣是被鬼魂缠上了,所以才一命呜呼的?”“你也相信鬼怪之谈?”我冷噗,“秀荣死前的确很反常,可说什么鬼怪附身,
鬼魂索命,那都是些无稽之谈,秀荣只是久病不愈,不治而亡。”他仍是穷追不舍,“我来时听宫人议论…”又是宫人议论,这宫里所有的杂事都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宫人乱嚼舌根扯出来的,真是该死!
“你今日来找我不是为这事吧”,我一口打断他,“若是为这事,那就请回吧,此事我不想再与人商辩。”“对”,他站起身,面朝殿外凝望,“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说一个人。”“是为云袖?”他当即回过身,“不,是为玉姒1“我姐姐?”我当下站起身,心下一阵欣悦,“你知道她在哪儿1“我知道,可她要我隐瞒,她不想让你找到她,不想让你见到她。”“为什么?”听着孙大哥这一番说辞,想来当日情景该是这样的:
当日孙大哥确是在为寻我姐姐之事发愁,眼下便有一位自称张玉姒的白衣女子求见。那女子由家丁引见至正堂,走至门口时她便卸下了面纱,孙大哥心下也有似曾相识之感,又见白衣女子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你是……”“小福子”,她轻唤。
“你是玉姒!”“对,我是玉姒”,孙大哥当即拉着她坐下,倒了茶好生招待,“没想到你真的还活着,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既是还活着为何不回兴济找我们?”姐姐取下玉佩放在孙大哥眼前,淡然一笑,“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活下来,这一切都是仰仗我的义
父,当年若不是他救下我,怕是我早已成了豺狼虎豹的盘中餐。”姐姐无端将玉佩交给孙大哥,他自是惊奇,可到底也只是默默听着姐姐言语。
“可我的义父他并非善类,他救下我,不过是想利用我。他教我武功,教我杀人,教我做一切我不想做的事情。所以我杀过人,放过火,我甚至险些害死柔儿。其实当年我见到柔儿的第一眼,便认出她了,凭的便是她眉间的那颗美人痣,所以我接近她。可她终究还是我的敌人,我想杀她,可我不忍心,但父命难违,我终究还是害了她,所以她恨我,她讨厌我”,姐姐的语气仍是平静如水,这点倒是与云袖有些相似,“而今义父死了,我本想这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可谁知柔儿认定我没死,还下旨要寻我,我想这是我欠她的,我想让她安心,让她高兴。
”姐姐将玉佩推至孙大哥跟前,“所以,我回来了,但是我不想做她的姐姐,我不想让她知道,她的好姐姐就是曾经一心想要害死她的那个坏女人。小福子,我知道,如今只有你与她最为亲近,所以我求你,帮我一个忙。”“什么忙,你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定会帮你。”“我想,让你找一个与我年纪相仿,身形外貌相像的女人,送进宫,冒充我。”孙大哥心下愕然,“这是欺君之罪,若是此事被柔儿发现了异样,那
个女人必死无疑,还有我,我孙府上上下下都得跟着遭殃。玉姒,你若是真的不想与她相认,大可以一直躲着,让她觉得,你已经死了,让她不再挂心,这样岂不是更好?”“不会的,柔儿定还认得这块玉佩,我也可以告诉那个女人关于我的一切,我可以教她跳舞,教她所有我会的东西。小福子,我求求你了,帮帮我。”后来,便有一个腰间挂着玉佩,知道关于姐姐许多事情的女人进了宫,成了我的姐姐。
“她是谁?汪虞?还是纪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是并不是云袖的错。”我这便坐下,泰然一笑,“若是你觉得,云袖是我赐死的,那你可当真就是太冤枉我了。我承认那日我确是想要她死,可是她自己服毒自尽的,与我无关。”“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是玉姒她自己不想认你。文华殿那边还有些事,我先走了。”所以此事与云袖并无干系,云袖死得冤,她不该死,是我错怪她了……
这夜翻来覆去,奈何都无法安心入眠。姐姐说她害过我,她到底是谁?
“柔儿”,樘侧过身,将手搭在我腰上,“怎么了,睡不着?”我轻叹,“我…我想秀荣了。”“娘娘!皇上1忽闻瑾琉在屋外急唤,叩门声亦是渐渐成了拍门声,愈发急促。
“何事?”樘翻过身。
“清宁宫走水了,太后吩咐,请皇上和娘娘立马去
瞧着。”话音未落,樘便已坐起身,我亦是如他一般惊惶,清宁宫走水,若是太皇太后出了岔子,怕是樘又得自责好一阵子。
清宁宫算是在一夕之间毁了,至于太皇太后,自然先安排住在仁寿宫,这下好了,太后可是有的与她说了。
只是清宁宫怎会无端走水,此事怕是另有内情。
太皇太后是呛了不少烟尘,至今都咳嗽不止,叫樘好生心疼。而太后,便在一旁尽心尽力的伺候着,这边喂药那边又是洒水,倒是勤快得很。
“樘”,而今我也不能无动于衷啊,“清宁宫向来湿热,而今又是深秋,怎会无缘无故走水,此事还得盘查一番才是。”“传钦天监1今年果真是不太平,姐姐是假的,云袖也枉死,而今白日里头秀荣方及入葬,夜里头清宁宫便出了走水这茬子事端,难道走水之事还与天象有关?
“微臣,叩见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娘娘。”“起来吧,朕有事要问你,方才清宁宫无端走水,此事可是与天象异变有关?”“皇上,微臣惶恐,此事…怕是与李广所建的毓秀亭有关。毓秀亭犯了岁忌,亭子方及建成,小公主便因此病逝,而今清宁宫更是因此走水。皇上,毓秀亭,当毁1太皇太后猛然甩下汤药,拍案而起,“今日是李广如何如何,明日又是李广如何如何,果然招来祸事了1“你下去吧。”“此事你自己酌情
处理吧”,我漠然抛下这句,便离了仁寿宫。
后来,便听闻李广因太皇太后一言而惧罪饮鸩自杀,还闹出了黄米黄金,白米白银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