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和风满上林,牡丹妖艳直千。
春当三月半,狂胜十年前。今日三月十五,该是贡生春闱殿试的日子。殿试历来是由皇帝亲自监考,樘自是不例外,何况他向来惜才如命。
殿试向来由礼部全权负责,而此次殿试的主考官,便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与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娘娘,奴婢可就是不解了,为何定要拿番红花来泡脚,倒不如顺其自然,其实若能怀上子嗣不是更好?”“你不懂,本宫年近三十,又曾小产,若是今后再怀上子嗣,怕是还得赔上性命。而今皇上只有太子一个子嗣,若是本宫怀了,那定是要留的,私下里避。孕对本宫总还是有些好处。”我怎会是因这个便不想要孩子,只是我怕了,炜儿与秀荣都没了,如今我又怎敢再要孩子。
无论如何,照儿才是我最该保护的那个孩子,我如今也只需一心一意护着他。
瑾琉似乎有些不情愿,“可是娘娘…”“娘娘”,紫苑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奉天殿那边会试方才结束,皇上这会儿怕是过来了。”我惊得慌忙把脚自水中伸出来,“快拿去倒了,可别叫人瞧见了。”“是。”瑾琉为我拭了脚上的水,神色仍是难堪,“娘娘,可是这一屋子的药味儿怎么办,依着皇上那性子,若是闻见了,定是要追根问底的。”“无妨无妨,待会儿本宫自会与他解释”,匆匆忙忙
钻进被窝,樘便进来了。果真让瑾琉那乌鸦嘴给说中了,樘一进来便是一副嫌弃的神情,“这什么味儿,这么冲?”我佯作困惑,费力的坐起身,“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今日殿试如何?”“还是如往年一般,盯着呗,坐得腰酸背痛,巡得腿脚瘫软”,说着,他便走来坐在床沿上,瑾琉与紫苑亦是跟来伺候他歇息。
“估摸着那些贡生都还没叫苦叫累,你就给自己累坏了”,我顺势为他捏肩,巧在紫苑这时又端来热水为他泡脚,他微闭双目,似是极为舒适。
“不过我今儿倒是看上一个才华出众的贡生,叫伦文叙,当真是天资聪颖,今年的状元便是他了。”忽而回神,“诶,这屋里是什么味儿啊,方才进来时问你了,都给忘了。”我确是瞧见瑾琉与紫苑的手顿了那么一瞬,我亦不知该如何作答,忽然记起当年我小产时,是发觉了番红花的味道与菘蓝相似。
“是菘蓝,如今正值疾病多发期,我特意吩咐小厨房煮了菘蓝茶,叫她们每人喝了一碗,也好防着些,省得咱们照儿再患上什么病。”“那怎么不给我也留着些,我与照儿亲近,若是给他灌上了,你可得与我发脾气了。”“哪儿还能余下,坤宁宫上上下下宫人太监也不少啊。”他侧过身,“那改明儿吩咐司药司给各宫都派些菘蓝茶,宫里所有人都得防着些,照儿平日里喜
欢乱跑不是?”“那就依你的吧。”我这些日子往乾清宫去得勤,缘由便是近来朝中又有人弹劾我那两个弟弟,那些奏折我还得多盯着些才是,有些不中用的无名小臣,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
归结原因,整日里无所事事,对朝廷毫无贡献,还不停的埋怨权臣,时常与樘发牢骚。这种人会的也都只是些嘴上功夫,留着还有何用,早就该贬职了,而今我也不过只是为樘除掉些奸佞小人罢了。
“皇上,给事中华昶在外候着,说是有急事要与您禀报。”“传吧。”华昶顶着极为悲愤的神色阔步走进,一见着樘便跪倒在地,“微臣华昶,拜见皇上,娘娘。”“起来吧,有何事你说吧。”“皇上,微臣不才。京中流言四起,盛传江南贡生唐寅勾结富家子弟徐经贿赂礼部右侍郎程敏政,重金买题,还说,金科状元,非唐寅莫属。”樘当即拍案而起,震怒之色是我从未见过的,“岂有此理1“微臣惶恐,这都是坊间传言。还有一个叫都穆的贡生,是贡生唐寅的同乡学友,也与微臣透露,说……”“说什么1“说徐经主动巴结唐寅,邀唐寅同船进京赶考。二人抵京后时常拜访礼部右侍郎程敏政,还广交名流。其中便有去年担任江南乡试主考的梁储,还说,梁储闻知唐寅进京赶考,便将他参见乡试的卷子给了程敏政,故而程敏政对唐寅极为
看好,甚至还为唐寅的诗集写了序言,所以金科必是唐寅。”语毕,樘的眉头蹙得愈发紧凑,怒意似乎一触即发,“够了!”“微臣惶恐,皇上恕罪”,可这个华昶脸上分明没有丝毫惶恐,反而却是得意,莫不是栽赃陷害。
“你下去!”“是,微臣告退。”我这便拉樘坐下,“樘,犯不着为此事大动肝火,我倒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方才那个华昶,一脸得意之相,只怕是受人指使。而幕后,便是高官之间争名逐利,难保不是有人想排挤程敏政与梁储。”他缓了缓心性,“那你依你之见?”“事秘,莫能明也。”“喜子,传朕口谕,令程敏政立即停阅,听候审查。初选考卷交由李东阳与礼部左侍郎傅瀚复核。至于唐寅、徐经,即以科考舞弊之嫌下锦衣狱,令牟斌严查此事1“是,奴才这就去。”樘仍是满面愠色,“这个程敏政,说起来还是我的老师,而今竟与这事扯上关系了,唉。”“此事定有蹊跷,若徐经与唐寅当真重金贿赂程敏政买下试题,又怎会轻易叫旁人知晓了去。科考舞弊可是死罪,他们岂会不知。若大意泄题,可不就是自寻死路了?”我忽然想起一事,既是高官之间争名逐利,那程敏政的位置,到底是谁最觊觎?“樘,若是程敏政革职了,那最有可能继任主考官的,是谁?”“傅瀚?”樘心中亦明了此事原
委。
“所以不该叫傅瀚与李东阳复核初选考卷。”事隔两月之久,经李东阳复核,程敏政初选的考卷中并无徐经与唐寅的,所以华昶指控二人贿买试题,该是诬告。此事锦衣卫亦是几番拷审,均毫无所获。
主考官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因此革职,诬告给事中华昶降职,而徐经、唐寅自是因进京时曾拜会主考官而被革除士子身份,终生再无资格考试。这场科考大案,便以各杖责五十草草结案。
我曾听闻这个唐寅玩世不恭却才华横溢,满腹经纶,而今怕是就此毁了仕途与前程,倒是令人可惜了。
归究始作俑者,便是华昶与都穆。
“娘娘,有一个叫祝允明的人,穿了一身太监的衣服,自称是吏部右侍郎王鏊的学生,又是刑部尚书白昂的故交,非吵着要见娘娘。奴婢们几个本想着要唤人过来将他带走,可想着娘娘向来颇为待见白昂大人,便叫他留在殿中等候了。”此时我正自乾清宫回坤宁宫,经何鼎内外勾结被处死后,便鲜有外人私下求见我,而今竟还有人来找我,着实叫人诧异。
“草民祝允明,拜见娘娘。”“祝允明?”我从容坐下,对于祝允明这个名字,我倒是略有耳闻,可不就是与唐寅并列‘江南四大才子’的那个祝允明?
“正是草民。”他倒是知道避嫌,王鏊也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套太监的衣裳给他换上。朝廷惜才,我自是
也该如此,“祝公子今日前来拜见本宫,可是为唐寅新科舞弊之事?”传闻祝允明右手有六指,故而号枝山,而今一见,果真是有六只手指,可当真是奇了。
“不瞒娘娘,草民自小与伯虎结识,深知伯虎为人耿直,绝对不会贿买试题。且伯虎才华出众非凡,此次亦是胜券在握,又岂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祝公子想必还不知道,此事锦衣卫已联合礼部查明属实,唐寅确是没有贿买试题。可与他同行的那个徐经,曾私下里请教程敏政如何应试,程敏政向来看好他们两个,自然便列了一些模拟题,唐寅又与徐经钻研试题。不仅如此,他还与他的同乡都穆泄密,而此事,就是那个都穆与人揭发。祝公子需得明白,人心险恶,此事原是唐寅自己太过招摇,怪不得旁人。”祝允明这便变了脸色,“可是娘娘…”“祝公子”,我打断他,“方才本宫与你说的,都是徐经自己招供。照理说,他们三人该受腰斩之刑,而今皇上为保老师的名声,只对外宣称唐寅与徐经曾拜会主考官,且私下里交集甚多,故而只是革除了士子的身份,充为藩江小吏,孰轻孰重,祝公子也该明白才是。”“娘娘素来养尊处优,自小便享荣华富贵,定然不会了解读书人寒窗苦读的辛劳。而今革除伯虎的士子身份,便等同将他断手断手,形同废人一般,这与腰
斩之刑又有何异同?”而今这个责罚可还是算是轻的了,没想到这个祝允明这般不识抬举,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救下他们三人才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年寒窗苦读都过去了,而今再等上十年又有何妨,若是想重振仕途,等到天下大赦便是”,说罢,我意起身离去。
“娘娘,允明今日有一事恳求娘娘1我这便止步步伐,“你说吧。”“此去藩江路途遥远,十分凶险,且伯虎而今身受重伤。这一路是为发落被贬,定是饥寒交迫,只怕伯虎受不住这般煎熬。求娘娘大义救济,保伯虎性命无忧。”他倒是挺机智,看来这个忙我是定要帮了,我若不答应他,可不就成了他口中的不义之士?
“你凭什么觉得,本宫此次就一定会答应你?”“就凭草民是徐有贞的外孙。”想不到他竟还是孙大哥的表兄,“下去吧,本宫会与锦衣卫知会此事,你也不必牵肠挂肚。”“谢娘娘慷慨相助,草民在此代伯虎叩谢娘娘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