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榮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問道:「他們進得來,那個方士進不來?」
驛丞咕噥了一聲,道:「不是進不來,我猜他是怕這裡。」
周榮吃了一驚,道:「怕這裡?」
驛丞又去掰他的手指,道:「他之前就是在這裡被杖殺的,這是他唯一不願來的地方。這裡就要被圍死了,你不如快點出去。」
周榮深深看了他一眼,驛丞連忙道:「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做呀。」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臉上浸滿了鮮血,確實有些人不人鬼不鬼。
「你老實說,」周榮往前爬了半步,盯著他道,「還有什麼沒告訴我的。這裡是他死的地方,你還敢待在裡面?被杖殺的方士這麼多,為什麼只有他屍變了?」
驛丞還沒開口,他又補了一句:「敢信口胡說,就把你扔出去。」
「真的不是我,」驛丞苦著臉在地上磕起了頭,「我一個小小驛丞,做得了什麼主?當時還想救他一命,奈何他——」
周榮打斷他:「沒讓你說這個。」
「其實這個人不是方士,」驛丞認命地道,「他才是我們這的獸醫。因為稀里糊塗受牽連,也被打死了,算在那些方士裡面,所以他怨氣重吧。大人你別把我扔出去,不然我死了,你還有疑問,管誰問去?」
周榮鬆開他的腳,伸手道:「印章給我。」
驛丞哼唧一聲,掏出印章,用袖子擦了擦,又對著呵了呵氣,才道:「大人你要走了?」
他往聶臻那邊瞄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周榮把印章收起來,道:「我先拿著,用完還給你。」
他不知道怎麼解開丹藥的藥效,不敢貿然把官印蓋上去。最怕的是出去之後聶臻還是這個樣子,那就徹底無力回天了。
思慮之間,幾雙熟悉的腿停在了馬廄外面,把他們團團圍住了。驛丞咽了口唾沫,道:「他們好像要進來,趁現在分頭逃吧。你往左邊,我往右邊?」
「好,」周榮應了一聲。
過了幾彈指,兩人都沒有動。
驛丞沒能把周榮騙出去,有點尷尬,道:「他們沒動靜了。」
周榮道:「他們被獸醫操控,他不願意進來,這些屍體應該也不會進來。」
驛丞道:「還是大人英明。咱們就先這麼趴著?」
木樁縫隙中露出眾人僵硬青紫的臉,像是拋光了的陶片。總感覺他們又往裡逼近了一些。周榮盯著他們腳下,又問道:「你怎麼發現趴下來就沒事的?」
驛丞忸怩了半天,道:「我聽到外面有動靜,嚇得跪在地上磕頭,就看到屍體爬了進來……當時我一下癱在地上,爬不起來了,就趴在地上往後退。他繞著我床邊爬了一圈,就出去了。後面越鬧越凶,我白天也不敢起來,就被關到這裡來了。一開始給我嚇壞了,後來發現他從來不過來這裡,每天還有人送飯,我就覺得挺好,也不想出去了。」
周榮一時沒找出他話里的破綻,想起剛進來那天這人吞吞吐吐的樣子,便明白他是擔心自己知道後會把他擠走,因此不肯直接透露保命的辦法。
他把聖旨展開,打算再盤問獸醫死亡的細節,手卻被聶臻按住了。他已經有一會兒沒自言自語,周榮偏頭看了他一眼,以為他想到了什麼,便任由他把聖旨拉了過去。
聶臻伸手撫過淺黃的緞面,發了一會兒怔,像是不認識自己的手了似的,半天才開口命令道:「翻個身。」
聖旨上金光閃過,三個大字落定。
周榮目瞪口呆看著驛丞半撐起胳膊,像只笨重的烏龜似的,乖乖翻了個身,滾落回地上。
聶臻心滿意足捲起聖旨,推還給了他。
驛丞肚皮貼著地面,還有點沒反應過來,道:「大,大人,我翻完了。」
周榮張大嘴看著聶臻,半天才道:「你看到什麼幻覺了?」
怎麼會說出讓人翻身這種命令?
聶臻望著馬糞堆微笑,沒有理他。
周榮轉過頭,和驛丞大眼瞪小眼。
驛丞又「咕」地一聲,咽了下口水。
「有,有一個進,進來了,」他害怕的時候好像確實會癱在地上,此刻他整個人已經完全貼在了地面,像是一團泡軟了的麵條,四肢篩糠似的顫抖著。
馬廄的圍欄門被人推開,無雙帶著點嫌棄走了進來。
「那幾個好像有點蠢蠢欲動,」她感嘆般回頭看了一眼,道,「撐過了今晚,還有明晚,你打算在這裡趴多久?」
她笑著蹲下身,道:「你身上沒帶著那個佛簽了。不要緊,上次說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只要你說一聲,這次出去的辦法,我也可以告——」
周榮對上她的視線,道:「不用,我知道怎麼出去了。」
無雙睜圓眼睛,慢慢「哦」一聲。
「你一直在旁邊看著,現在突然過來,」周榮道,「是因為我們就快找到出去的辦法了。」
無雙沒說話。
周榮看向地上喃喃自語的聶臻,笑了下,對驛丞道:「那個獸醫的屍體,原本是停放在那間茅屋裡吧?」
驛丞心有餘悸,道:「對……他詐屍之後,我們就把他火化,埋到城外去了。結果一到晚上,他又從那個屋子裡爬了出來。」
周榮再次確認道:「他是八月三十一被杖殺,九月初三詐屍?」
驛丞不明所以,茫然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