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次日一早,朝阳跃上地平线,隐于群山之后,绚烂的浮光被青色的山峦染上一层薄雾般朦胧浩渺的蟹青色。草叶之中,水汽氤氲,虫声细细。
京师城中,一个早起打水的妇人扛着空水桶走到河边,刚把水桶放下,一抬眼,见到河面上远远飘着一条蓝布,妇人灌满一桶水,忽而,一声尖叫响彻半条巷子,水桶砰地掉到地上,水花四溅,妇人浑身颤抖着,指着河上飘来的那一块蓝布,或者说,穿着蓝色衣裳的尸体,尖叫一声:“死人了!”
县廷的人很快赶到河岸,仔细一查,查出死者本是一间牙行里负责宅院买卖的牙人,昨夜醉酒,一个不慎栽进了河里,淹死了。寻常小案,无甚可查的,惊堂木一拍,文书一递,这件事便当从未发生过一样,轻而易举地揭过了。
到了正午,集市之上行人如织,车马如龙,又是一派繁华太平的景象。
当是时,一架马车从皇宫出来,缓缓驶入一条干净整洁的巷子,随着马夫的一声鞭响,车马停下,从里面走出一个穿蓝色锦缎的清贵郎君。
郎君绞着眉头,面带忧思,被人迎入府中,穿过重重院门,来到一间清简雅致的书房前。
引路的仆役推开书房的门,对着这位相当年少的尊贵郎君恭敬行了个礼:“殿下,请。”
江泠踏进门槛,对着竹帘内的人拜了一拜:“舅舅。”
“殿下。”温和的声音。
徐白庄一身素净的浅色衣裳,眼上蒙一条白布,正坐在案前自弈喝茶,他请江泠坐下,问道:“殿下何来。”
江泠接过小仆手中的茶壶,恭顺地帮他倒了一杯茶,同徐白庄提起今早坊间发生的命案。
徐白庄怔了一怔,叹道:“何必如此。”
江泠将茶杯递给他,徐白庄端着玉盏,听江泠说起这几日一直悬在他心头的一桩事:“十日前,父皇召我去见他。”
是日清晨,江泠跟着小黄门来到陛下理政的书阁,皇帝刚刚下朝,他一路从承光殿回来,身上沾着清露,气质也很温冷,江泠跪在地上给他行礼。
皇帝道:“青州富庶,我儿欲王青州否。”
好似有闪电兜头劈下,江泠大脑空白了一瞬,久久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过了很久,叩首拜曰:“儿愿常伴父皇左右。”
皇帝曰:“善。”
皇子封王,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只是一旦封王,岂不是再也无缘皇位,江泠不甘心,陛下的几位皇子,除了他和江醒,其余还有两位,一位已经封王去了朔州,一位性
格懦弱(),生母是贵妃的陪嫁?()?[(),他们两个当然没能力跟他争,有资格跟他争皇位的只有江醒。
可是江醒他凭什么。
他一个不得君父宠爱的短命鬼,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农女,他骨子里有一半何等卑贱的血脉,他有什么资格当储君,有什么资格坐上皇位。
他有什么资格蔑视他。
江泠只要一想到江醒那双清冷得漠视一切的眼睛,就气得浑身颤抖。
他凭什么看不起他。
凭什么!
他只是在深山里生长得再卑贱不过的东西。
徐白庄道:“你应当去青州。”
江泠有点不敢相信,猛地抬头:“舅舅也觉得我比不过江醒,做不得皇位吗。”
徐白庄轻轻笑了:“你比得过他吗。”
江泠脸色一白,攥紧了手指,指节被他捏得咯咯作响,怨愤道:“我比不过他,但我活得过他,我有一批精兵良将,可在春猎之时,将他困死净止山。”
“好,”徐白庄点了点头,说,“届时春猎,你预备如何在天子面前困死他的太子。你身为皇子,却有私兵,此事若是败露,你当如何在陛下面前解释。”
江泠和府中幕僚筹谋已久,早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道:“净止山横贯南北,绵延百里,自当先将他引至深山,围而杀之。至于解释,谁能说那些就是我的私兵,净止山极北,正是北地,北地兵乱,有一支草原细作从深山潜伏入京,路上遇到阻拦,又不明身份,杀了有何不可。他自然有举世的剑术,我就不信,他能在上百人的围杀中活下来。”
徐白庄不置可否。
江泠冷笑道:“舅舅早在太子那里也押了宝,徐音不正是舅舅送给太子的谋士吗,我此来正是想让您看看,我不比他差多少。”
言罢,拂袖而去。
却说江泠走后,一仆上前给徐白庄添茶,道:“庄子四周都是殿下的人。”
徐白庄随意嗯了一声,对这种事并不是很在乎,在棋盘上摸了摸,摸出来一颗圆润的棋子。
小仆道:“郎主不帮殿下吗。”
徐白庄道:“世间诸事,哪能事事都如料想中的一样往前走,我不信他能做到,但他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将棋子扔进棋篓里。
——
江醒最终也没有带闻青轻去春猎。
她忘了请教太子殿下应该如何招人,离开行宫时才想起这桩事,不禁有些懊恼,但一回闻府,就听长生说,太子殿下给玉台巷的院子里送了几十个仆役,每一个都身家清白,而且会些拳脚,长生特意将宋书的话转述给闻青轻听,道:“殿下早已派人暗中保护许神医了,姑娘不必为此担忧。”
闻青轻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还记得江醒说过春猎危险,因而又开始担忧太子殿下。
她这几日心情一直闷闷的,不是很开心。
有一日晚上,闻适终于得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