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许多天也没有停,沈青葙病得重了,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偶尔醒来看见窗户上泛着冷白的雪光,才知道雪还在下着。
咣一声,门被踢开了,齐云缙提着药罐,沉着脸说道:“起来吃药!”
沈青葙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是怔怔地看着窗户,齐云缙脸色一变,又硬生生压下去,快步走到床前,挨着她坐下。
他身上的凉气扑得沈青葙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齐云缙察觉到了,起身脱了袍子扔在地上,又去火盆跟前烤了烤手,这才重又走回来,半搂半抱地扶她起来,抱在怀中。
铛啷啷几声响,他倒出一大碗药,送在沈青葙嘴边,沉声道:“吃药!”
沈青葙没有反抗,木然地张开嘴咽了下去,她喝得太快,以至于齐云缙有些疑惑:方才提过来时分明闻到极苦涩的药味,他还有些担心她嫌苦不肯吃,怎么这么痛快就喝光了?难道这药并不苦?
忍不住就着她喝剩下的一点药渣尝了一口,顿时呸一声吐了出去,苦得舌头都是木的。
“你是傻了吗?”齐云缙重重撂下药碗,拧着眉毛舀起一勺糖塞进她嘴巴里,“这么苦的药也不吭一声?”
他看着她怔怔地,又把那勺糖吃了下去,她根本不觉得有什么苦有什么甜,她好像已经死了,跟着裴寂一起死掉了,只留了一具了无生气的躯壳。
可他想要的,绝不
是这么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她!这该千刀万剐的裴三!
齐云缙恨怒着,恶狠狠地掐着了沈青葙的下巴:“你想死,是不是?”
手中人没有任何反应,齐云缙压着火气,冷冷一笑:“沈青葙,某知道,裴三死了,你没了牵挂,就觉得某奈何不了你了,你别忘了,你还有爷娘,还有哥哥,你自己也有一大家子人!”
沈青葙还是没有反应,齐云缙怒上来,猛地推开了她:“好,某这就去杀了沈白洛!”
他骤然松手,沈青葙失了依靠,软软地向床头倒下去,眼看头就要撞到床栏,齐云缙不由自主冲上前去,重又将她搂进怀里,揉着她的头发,心肠一下子就软了:“别闹了,嫁都嫁了,裴三也死了,凑活着过吧,某不会亏待你。”
眼泪滴下来,打湿了他的袖子,齐云缙心里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耐着性子哄道:“好了,老实看病吃药,早点把病养好,你只要乖乖的,你家里人某就会好好照应,沈白洛想升官想发财都容易,只要你肯好好跟某过!”
眼泪越掉越多,多得他擦都擦不过来,紧跟着听见一声压抑的呜咽,沈青葙哭出了声。
齐云缙本能将她搂紧了,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笨拙地安慰:“好了,别哭了,某不为难你的家人,他们想要什么某都给!”
怀中人越哭越凶
,眼泪多得很,齐云缙衣服前襟被打湿了一大片,心里软得不成样子,却又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兴奋,胡乱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放柔了声音:“好了,别哭了,你瞧瞧你嗓子都哭哑了!别哭了,别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终于停住,怀里的人睡着了,似是疲累到了极点,微微打着鼾,眼睛肿着,脸也肿着,横七竖八的泪水把那张美丽的脸弄得全不成样子,按理说是不好看的,可齐云缙却丝毫不觉得,他脸上带着笑,紧紧将人搂进怀里,闻着她头发里淡淡的香气,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裴三死了,她没了念想,迟早会一心一意跟他过下去。
齐云缙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后,沈青葙睁开眼,看着他沉睡的脸,狠狠咬住了嘴唇。
几天后天色放晴,沈青葙脚底下蹬着火盆,隔着窗纱看外面梅花上的残雪,碧玉提着药罐走进来,先拿细布滤了药渣,再倒出一碗药递过来,沈青葙接在手里,忽地问道:“裴寂的丧事办了吗?”
“还没有。”碧玉低声道,“在英国公府收着,等裴家人回来再发丧。”
沈青葙慢慢喝完药,涩涩一笑:“权势滔天,竟至于到这个地步!”
“奴听说,废太子自尽了。”碧玉接过空碗,送上一碟蜜饯,“圣人好像病得很重,现在朝中是新太子说了算,二郎君跟他要好得很……”
所以这个仇,她根本
指望不上官府,必须自己报。沈青葙拣了一颗腌梅子含在嘴里,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碧玉忽然说道:“还是奴来吧。”
沈青葙审视着她,一言不发。
碧玉笑了下,神色坦然:“奴这么多年都没去死,就是想着找机会让恶人身败名裂,还乔郎一个公道,没想到这世道,竟是好人不得好报,恶人飞黄腾达,那就顾不得许多了。”
她凑到近前,声音压得很低:“二郎君精明得很,奴一直找不到机会,但二郎君不会防着夫人。”
沈青葙审视着她,许久才道:“有些事,须得亲手去做。”
“夫人家中还有亲眷,便是自己不惜命,也得为他们想想,不比奴无牵无挂的,贱命一条。”碧玉看着她,神色诚恳,“还是奴来吧,夫人到时候帮奴一把。”
冬至跟前,沈白洛在洛阳谋了职位,带着母亲一道上任去了,沈青葙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起来,此时了无牵挂,一心只想着报仇。
软帘一动,齐云缙迈步走进来,一弯腰抱起她,打量着她的脸色问道:“今儿好些了吗?”
沈青葙只当没听见,低垂着眼皮不说话。
齐云缙的脾气比起从前已经收敛了好些,见她冷冷淡淡的也没恼,只抱着她在榻上坐下,拿着她的手拨弄着,笑着说道:“今儿过节,你想吃什么?”
沈青葙抽出手,还是不说话。
齐云缙忍了忍气,再又凑上来,下
巴在她脖子上蹭着,有意用胡茬扎她:“今天是不是该吃馄饨?家里包的都吃腻烦了,某听说外头有个肖家馄饨好吃,还说他家的馄饨汤都能煮茶,你不是喜欢喝茶嘛……”
沈青葙一把推开了他的脸。
齐云缙顺着她推的力气偏了头,跟着抓住她的手,下巴便又凑上来乱蹭起来,低低笑着:“痒不痒?等某留一大部络腮胡子,到时候天天扎你。”
沈青葙被他箍住了动弹不得,长长短短的胡茬弄得她又扎又痒,脱口说道:“你怎么这么讨嫌!”
齐云缙先是一愣,跟着大笑起来,身体抖动着,声音里满是得意:“你说某讨嫌?你说某讨嫌!”
他一直都记得,小时候他不听话,阿娘总骂他讨嫌,但阿娘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别的他不懂,这个他是懂的,骂他讨嫌,其实是喜爱他的——她总算回心转意了!
齐云缙呼一下站起来,松开手把沈青葙往上一抛,哈哈大笑:“沈青葙,你说某讨嫌!”
沈青葙骤然脱出怀抱,吓得尖叫起来,下一息,齐云缙伸手接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又用胡茬扎她的脸颊,沈青葙百般躲闪不开,烦躁不安,却在这时候,门帘一晃,碧玉提着食盒走了进来:“郎君,夫人,厨房里包了百味馄饨,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