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头一场大雪下来时,沈青葙披着裘衣,屏退所有下人,独自一个走到土山上。
她很想每天都来,但也知道来的太勤会惹人注意,反而害了裴寂,所以都是隔三四天才来一次,躲在树背后默默看着远处的裴寂。像是有默契一般,几乎每次她来,裴寂都在那里守着,也许他是每天都来吧,沈青葙不敢细想,生怕想得太多,原本坚定的念头就会动摇。
今天裴寂还是独自站在水边,这么冷的天,他只穿着单薄的衣袍,任凭雪花落满肩头。沈青葙心里酸涩起来,却突然听见了齐云缙的脚步声。
像是做贼一般,沈青葙飞快地跑下山道,又急急拐去另一个方向,齐云缙很快出现在眼前,眉梢飞扬着,拦腰抱起了她。
马匹和干草的气味混杂着下雪时特有的冷冽湿气,劈头盖脸扑上来,沈青葙抗拒着,低声道:“放我下来!”
齐云缙哈哈大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胡茬扎得她脸颊有些疼:“跟你说件好事,潞王马上就要立太子了!”
沈青葙怔了下,待反应过来时,情绪越发低沉起来。裴寂不止一次跟他说过,要辅佐应琏,要为百姓推出一位仁君,如今,一切都成了空想。
忍不住问道:“那,太子殿下怎么办?”
“一个废了的太子,还能怎样?”齐云缙极少见她愿意跟他说话,心里欢喜起来,向她脸上胡乱又亲了一口,滔滔不绝地说
了下去,“他也是不识相,明知道不招圣人待见,还背着圣人偷偷给废太子妃捎信,结果被圣人抓了个正着,痛骂了一顿,听说当时就说了不堪为储君的话,连带着东宫上下所有服侍的人都挨了罚,某估摸着,另立东宫的事闹不好就在这几天!”
沈青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怎么,”齐云缙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沈青葙拿开他的手,转过了脸,“我不明白,给自己妻子捎封信,犯了什么王法?”
话没说完,下巴又被捏住了,齐云缙抱着她在落了雪的大石头上坐下,眯起眼睛看她,慢慢说道:“什么妻子?早就废了!”
沈青葙低垂着眼皮,许久才道:“在太子心里,依旧是妻子。”
耳边传来一声冷笑,齐云缙的脸瞬间凑得很近,狭长的眼睛里冷光一闪:“你不是在说太子,是在说你跟裴三吧?”
沈青葙心中一紧,本能地反驳:“没有。”
“没有最好。”齐云缙带着茧子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新宅子弄好了,你收拾收拾,过两天就搬过去。”
若是搬走,没有了曲江池的便利,只怕就再也见不到裴寂了。沈青葙来不及多想,脱口说道:“我不搬!”
齐云缙眉头一抬:“怎么?”
沈青葙定定神,低垂着眼皮轻声说道:“这地方清静,我住习惯了,不想搬。”
“行
,那就不搬吧,无非我上朝的时候早起半个时辰。”齐云缙道。
却在这时,忽地瞥见雪地上她留下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一直通向山顶的凉亭。
可他方才撞见她时,她分明在往另个方向走。
齐云缙不觉起了疑心,抱着她起身,顺着那串脚印大步流星地往土山上走去,沈青葙的心狂跳起来,急急阻拦:“我冷得很,快些回去!”
“山上有什么?”齐云缙顺手抓了她的手暖着,声音冷淡,“怎么,不敢让某看吗?”
“什么都没有,我冷得很,快些回去!”沈青葙害怕到了极点,声音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齐云缙低头看她,冷笑一声:“沈青葙,你有没有发现你不会撒谎?每次只要你没说实话,就变颜变色……”
话没说完,一双温软的手搭上来,沈青葙搂住他的脖子仰脸看他,眼睛里漾着水光,几乎要将他溺死在里面:“二郎,我冷,回去吧。”
砰一声,齐云缙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像是有什么突然在胸腔里炸开了,肿胀着升腾着,几乎要跳出来,拖着他一道飞起在半空里,却在这时,脚底下一顿,他踩到了凉亭大块的砖石地面。
下意识地往下一看,曲江池畔人来人往,到处都是游玩赏雪的闲人,并没有任何异常。
沈青葙模糊的视线没找到裴寂,才觉得浑身的血重新流动起来,冰冷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般,沈青葙恼恨着
自己的无用,恼恨着方才不得不对他逢迎,用力推开齐云缙跳下来,向山下飞跑去。
山道上积雪很厚,随着脚步飞溅起来,身后的脚步声急得像擂鼓一般,齐云缙追过来,伸手来抓她,沈青葙咬着牙死命一甩,甩开他的同时,自己也踉跄着摔出去,眼看就要跌倒,腰上猛地一紧,齐云缙抱住了她。
他用自己的身体垫着,与她一同摔倒在雪地上,他喘着气带着笑,箍在她腰里的手热烘烘的:“沈青葙,你刚才叫某什么?再叫一遍!”
“你放开我,”沈青葙尖叫起来,“放开我!”
“不放,”齐云缙哈哈大笑,“再叫一次,叫某二郎!”
他洋洋得意,搂紧了压住,急不可耐地乱亲起来,啪一声,脸上早挨了重重一个耳光,沈青葙红着眼,恶狠狠地骂道:“滚开,你滚开!”
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冰水,齐云缙的动作骤然停住,眼看她推开他,掉着泪起身往山下走,齐云缙一把抓住她,咬牙切齿:“沈青葙,你到底想要怎样!”
沈青葙用力推开他,一言不发地离开,砰一声响,齐云缙抽刀剁翻了路边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