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神情复杂:“他的朋友们坐在外面的一刻钟里,他是活着的,听得到他们的谈笑,却无法呼救。”
实在太残忍了。无法想象那一刻钟里马自鸣有多恐惧。
方小杞瞄了一眼那刀板,不太敢正眼看:“这个刀板……是怎么钉到他身上的?”
“这并不难。你见过小孩子用小木棍支着箩筐扣鸟吗?”
方小杞老老实实回答:“我小时候干过。”
沈星河嘴角抿了一下:“钉板是箩筐,马自鸣就是被扣死的鸟。”
“看到最高处中间那根檩木了吗,刀板被放下来之前,是挂在那里的。”沈星河扇子一移,指向屋顶檩木。
檩木是垂直于梁木的木条,横搁在屋架和山墙上用来承受屋顶荷载。最高的檩木上残留一截断绳,位置正好在小戏台上方正中。
沈星河指着那截断绳:“最初来看现场的是刑部的人,他们把尸体和刀板一起往下放的时候,割断了挂刀板的绳子。据仵作的验尸记录,刀板的板面紧紧扣在马自鸣背部,力道非常之大,必是隔着一段距离重重拍过来。”
他用扇端指着示意:“我仔细计算过,刀板悬在檩木上,然后向后推,松开,靠它自身的重量猛地向前!”
方小杞仿佛听到了“砰”的一声闷响,眼前不由出现想象的画面:刀板自向后上方荡过来,拍在吊着的人背上的情景如在眼前,她惊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沈星河住了口,以为她听不下去要逃跑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她分开手指,透过指缝里看向他,眸中带着吓死也要听到底的好奇:
“可是……当时这戏台上没有别人呀,是谁推的刀板?难道真的有鬼……”她战战兢兢瞟了瞟帘上钟馗。
她话没说完,突然想到什么,倏地望向墙上的挂画,惊恐道:“刀板推到后面不就是靠在挂画那里吗?多半是画中女鬼干的!”
她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现出诡异的场景:墙上挂画中伸出两条纤纤玉臂,抱着那块刀板,猛地朝马自鸣推去!
她分开的指缝飞快地合上了。
沈星河手中扇子抬了起来,想敲一下她的脑袋,又忍住了:“刑部的人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我看他们转过来的勘查记录,满纸不知不明,近乎胡言乱语,就差把闹鬼二字写上去了。可是,本官勘查后,断定杀人者不是神,也不是鬼。”
她的手往下挪了挪露出眼睛,惊讶道:“那是谁干的?”
他走到画前,朝上指了指墙上挂住画的东西,竟是一根颇粗的铁楔,末端还带着铁环。
“看到了吗?挂薄薄一张画,何必用这么大的铁楔?它足以承受刀板的重量,其实充当了扣鸟时支住箩筐的那根木棍——刀板用活扣固定在铁楔上,绳子的另一端搭过横梁,正好垂在马自鸣面前。”
方小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梁上果然搭着一截绳,与吊环挨在一起。
沈星河接着说:“这时候,只要把绳头用力往下一拉!”
折扇画了一道弧线,沈星河模拟那时的声音:“砰!鸟儿被扣住了。”
方小杞的视线随着弧线,想像出刀板拍向马自鸣的情形,随之打了个哆嗦。
沈星河抬头看着搭在梁上的绳子,它已完成杀人任务,两头安静地垂着。
方小杞百思不解:“可是大人,扣鸟也得有个拉绳的人吧?可是客人们说戏台上没有别人啊。”
大人我谢谢你
沈星河眸中沉沉,一字一顿:“拉动刀板的绳子的,是马自鸣自己。”
方小杞难以置信:“马校尉他自己?怎么可能?”
“当马自鸣的脖子套在绳圈,勒得他无法呼吸,他会本能地抓住唯一可以攀附的绳头求生,那却是连着刀板活扣的绳头。你若不信,本官可以带你去看看。”
她警惕道:“去哪里?看什么?”
他鼓动道:“大理寺的停尸房。马自鸣的尸体仍保存在那里。绳头被他紧紧攥在手里抽不出来,刑部的人就截了一段留在他手里。你若想看,今晚可带你去。”
方小杞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连连摆手:“多谢大人美意,不用了。”
沈星河莫名有点遗憾。方小杞沉默一会儿,惊魂稍收,从头至尾捋了一遍,终于感觉不对——马自鸣踩着桌子吊在梁上,自己拉动活扣,让精心计算好角度的刀板拍死他自己……她迟疑发问:“这事查到最后,竟是自尽?!”
沈星河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赞赏:“了不起,你破案的水平竟与刑部齐平了!”
方小杞搞不清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谨慎地露出一脸狐疑。沈星河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勾一下,他抬了抬扇:“刑部得出的结论便是——马自鸣出于不为人知的扭曲心态,献给酒友们一场精心策划的自尽表演!”
方小杞都听得皱起了眉头。
沈星河嘲讽地低笑,兴灾乐祸:“结果被圣上骂了个狗血淋头。其实,刑部心目中真正的结论,是马自鸣被画中女鬼附身,操纵着他自尽。但他们若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就不会是被圣上骂一顿这么简单了,乌纱帽直接就没了。”
方小杞眨眨眼:“民女觉得吧,刑部大人们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星河脸色顿时青了:“鬼神之说算什么道理?你这般认同,不如去刑部当差得了!”
方小杞面上一喜:“真的吗?”
“做梦!”
她失望地低下头,委屈地哼唧道:“那……若不是鬼上身,谁会费那么多周折、下那么重狠手、让自己死得那么惨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