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哼了一声:“绳头虽然是马自鸣自己拉动的,但有一件事能推翻自尽之说。”
他用扇子比了比绳圈到桌面的距离,接着道:“我量过马自鸣的身高,他吊在绳圈上,就算踮起脚也够不着桌面,至少有三寸距离。除了这桌子,不见其他踩踏之物,他绝不是自己把自己吊上去的。而帘后却没有别人助他,说明……”
方小杞聪明地接话:“说明可能是鬼把他托上去的。”
沈星河冷冷看着她。方小杞赶紧闭嘴。
沈星河脸色难看:“这说明在宾客到来之前,他就被挂在了圈套上,眼前垂着一截绳头,他知道只要拉一下就会死,但窒息感让他本能地抓住了绳子!”
方小杞怀疑道:“您不是说客人在厅中坐了一刻钟吗?这么说马校尉在绳圈上足足吊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拉的绳头?”
沈星河抬眉:“正常人被吊颈,绝对坚持不了那么久,早就死透了!本官也一直想不通此关节,直到把客人一一传来问话,有人无意中说起当天宴席上备有「酥山」,本官才恍然大悟。”
方小杞露出点神往之色:“就是那种冰雪点心吗?像一座鲜花簇拥的小雪山,可好看了,一定也很好吃。”
沈星河不由看她一眼。她意识到什么,赶忙解释:“我给贵人府上送过几次酥山,有幸见过。我腿快,只要用棉絮把食盒包好,夏日里从酒楼送到贵人府上,一点都不会化的。”
沈星河沉默一下,一点心软一掠而过。
沈星河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酥山的做法,是将酥加热到近乎融化的状态,拌入蔗浆或蜂蜜调味,塑造成山峦的形状,然后放到冰窖里冷冻定形,再端上餐桌。这山庄离京城不近,酥山必不是从城中带来,而是在这里做的。我问过仆人老董才知道,这山庄里有冰窖。”
“冰窖……”方小杞不知有冰窖能说明什么,过了一会才想明白,脱口而出,“冰块!”
“不错。”他赞赏地点点头,“你已超越刑部那帮废物了。”
她赶忙屏息敛气:“民女不敢。”
他悄然失笑一下,道:“事情便是这么简单:在客人到来之前,有人将马自鸣勒着脖子挂在了梁上,但在桌面上放了一块冰让他垫脚。”
方小杞看向桌子,想象着那情景:马自鸣被吊着颈部,绳圈勒得很紧,他若想解脱,需得有借力之处。但脚尖只能堪堪触到冰块,冰块又滑,不足以支持他解下绳圈自救,他在窒息的边缘挣扎。
有一根绳子从梁上垂在手边,他却不敢拉扯它借力,因为他知道绳子另一端连着刀板,只需一拉,刀板就会朝他呼啸而来。
冰块慢慢融化,绳圈勒进皮肉,喉间软骨快要被勒断。帘外传来朋友们的落座声、笑语声,他却发不出半声呼救。他在死亡的恐惧感中一点一点捱着时间。
冰块融化得越来越小,窒息感让本能压过理智,他抓住了唯一能抓的东西——亲手将自己送上黄泉路。
方小杞想象着就欲窒息,抚着胸口喘了两口气才说:“马校尉的最后时刻,堪比地府酷刑啊。”
沈星河若有所思:“不过,这个过程仍有不明之处。”
“是什么?”
“自案发之后,那画中美人白梅就不见了,既不在现实中,也不在画上,就此凭空消失。此女子自然是最大嫌犯,但是,马自鸣是个高大武夫,她身为女子,除非天生神力,否则既摆布不了马自鸣,也吊不动刀板。要完成这套流程,凶犯可能至少两个人。”
他指了指房梁上的绳圈:“其次,人被勒颈悬挂,踮脚踩冰块借一点力,只要分寸把握得恰当,确实能让人既无法把从绳圈里解脱出来,又能勉强喘一口气。”
他紧蹙了眉:“但是,只要能喘气,就应该能发声,即使是一点嘶气之声,帘外的客人也能听到。马自鸣却别说呼救,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方小杞觉得未必,道:“可能勒着脖子的确发不出声吧?”
“能发声,我确定。因为我试过。”
大人脾气真差
方小杞大吃一惊:“您试过?!”
“没错。”沈星河的神情坦坦然然,“本官的身高与马自鸣差不多,我亲自吊上去,脚踩冰块,只要有一丝借力,还是能发出点声音的。”一边说,一边想起不愉快的回忆,不适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方小杞这才注意到他颈间残留着尚未褪去的淤痕。她大惊失色:“大人,您怎么能以身犯险?”
沈星河不以为然:“这种情况不试一下,如何能确定?再说了,有季杨在旁边呢,本官还能死了不成?”
方小杞回想了季杨那冒冒失失的举止,感觉更危险了。今日还能见到活着的沈大人,实属万幸!她深深后怕,劝道:“大人,以后别做这种事了。实在不行,让季杨上。”
沈星河不以为然,但见她神情关切,心中还是掠过一丝暖意。
遥远的大理寺衙门里,季杨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沈星河接着分析:“凶手必是用了什么手段,既让马自鸣不能反抗乖乖被吊上去,口不能言,还要保持清醒踩好冰块、余点力气拉动绳子。若说是用了迷药,那用药分量得拿捏的极好,可是,什么迷药能做到如此精准,让这场自尽大戏演得丝丝入扣,酣畅淋漓?”
他面露遗憾:“可惜刑部仵作验尸时未做是否用过药的验看。”
方小杞道:“尸体不是还在?让仵作再验一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