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似被胶住般,挪不开地定定凝望着远处人影。
过了一会儿,不知文森特说了什么,尤莉娅捂住嘴连退几步,飞快转身逃一样地跑开,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不愿听见的事。
对文森特动情,受伤是必然的结果,对此克劳狄早已料定,但是文森特居然恶劣至此,实在不够风度。
不过他那种人,历来是这样自私又自大的吧。克劳狄悻悻地想。
突然,他全身肌肉紧绷,如临大势,因为他看见文森特正转过身面向这方,脸上的绷带如倒刺般突兀。
太远了……搁在窗台上的手不自觉用劲握紧。
他在看哪儿?花?……人?
最终克劳狄的疑问没有得到考证,因为对方只停留了几秒,随即大步离开,走得煞是潇洒。
(喂喂,真的瞎了吗?看不到我?……)
克劳狄在提摩西的陪同下又度过几夜,一晚提摩西忽然提议,说一直呆在房子里太无聊,邀他到花圃那边去散散心。确实心闷了多日的他欣然同意。
好在药力虽在,倒不至让人走不动路,在提摩西的搀扶下,他们慢慢来到了花圃外的回廊边。
风里裹来阵阵淡雅花香,如临仙境。
方踏上回廊,眼尖的克劳狄立刻瞥到前方那抹安坐石阶的身影,黑衣如墨溶于黑夜,惟有媲银长发随风翻飞,醒目得很。
克劳狄脚步一僵,回头看去,却发现那精灵古怪的提摩西不知何时竟已不见踪影。
原、来、如、此。
他登时气结,想调头就走,却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有意避着对方。但是上前吧,他又不太甘愿。
与此同时,察觉身后动静的文森特已回头望去。当一眼看到克劳狄时也微吃了一惊,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晚饭时提摩西说让他晚上到回廊来有事相谈,原来就是为了引他俩见面。
这自作主张的小鬼,下次定要将他暴打一顿屁股,看他还敢乱来。
不过如今既已正面逢上,就这么干瞪眼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走到对方跟前,扶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到这边来。」
又是一副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平淡……克劳狄无声叹了口气,随他走到回廊石凳处面向花圃坐下。文森特站在他左边,面色清冷,只字不发。
克劳狄扬起脸朝他看去,别墅方的烛光照亮他的侧面,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绷带已经取掉,换上了一副黑色眼罩,被细绳系在发间。眼罩上有白色图案,但这样侧看看不清楚。
他更仔细盯着瞧,不料文森特忽然转过脸,窥视的目光被撞个正着。
克劳狄顿时一阵尴尬,对方却冷冷一笑:「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的模样像个小丑,有趣极了?」
「不是。」他否认,用心想了想说,「你看起来就像个海盗……王子。」
这样的形容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对方的脸一转过来,他这才看清眼罩上绘着一只白鹰,振翅欲飞,好不威风。这极具挑衅意味的图案确实令本身气质叛逆的文森特像极了以掠夺为生的海盗。
但又不完全像。
的确文森特看来野性难驯,却没有那种令人轻视的粗莽气息。相反的,他的清冷与桀骜,还有那一头惹人遐想的银灰色长发,所有这一切搭配在一起,倒令他有如一位沦落海上自在随性的海盗——王子。
听见他的回答,文森特明显一怔,没被遮挡的那只眼眸里悄然窜起莫名的沉郁。
再度陷入沉默许久,克劳狄率先开口:「眼睛怎么样?会失明吗?」
文森特淡淡道:「不会。只是有道疤,挡住就看不见。」
克劳狄心头一沉:「抱歉……」
文森特静默片刻,才漠然道:「不必。我了解你,克劳狄。就算你真要杀我,你也不会在背后动手。」他停了停,又不甘地咬咬牙,「不过当时,我的确气疯了,恨不得拉你和我一起掉下去。」
「……」
张口,却接不上话,心绪复杂万千。
怔忪间文森特已站到他身后,拨开他的衣领塞了样东西进去,又在他颈后拨弄一会,最后拍拍他的肩宣布大功告成。
他错愕地抬手摸去,指尖传来熟悉的凹凸感,竟是那枚被他丢弃的徽章,如今正安安稳稳躺在他颈上。
荣耀,被对方亲手送了回来?……
「我说过,它是属于你的。」文森特按住他的双肩,正声道,「没人能把它从你手里夺走。」
克劳狄薄唇紧抿,找不到词语形容此时的感觉。
大脑混沌一片,惟有心跳的声音,竟重如雷鸣,震得人耳鼓回响。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我吗?他,还是他吗?感觉上太不真实了……)
「你没必要内疚。你会想杀我也是理所当然。你这柄刃,是被我亲手磨钝的。」文森特弯腰把他抱紧,沉重的呼吸尽洒在他耳边,愈是令他呼吸梗塞,思考艰难。
「我并不想把你变成这样。你就应当是你。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逼得你失去了自我,这是我的责任。」
自责的口吻,如此陌生,如此虚幻。
克劳狄木头人一样静静坐着,胸口烫得有如火燎。明明对方体温冰凉,被抱住的自己却仿佛浸身熔岩。
(再这样下去,要被熔化了……)
就在他快要窒息时,文森特却放开了手,他不禁倍感轻松地长呼一口气。
「但是那晚说的事,是真的。」文森特轻轻摩挲他的发际,沉静而坚定的道,「你和寻常人不同,在竞技场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觉到了,或许你真的是天生君王。如果你确有这个能力,如果注定我应该担任你的守护者,那么,我会尽责实现你的心愿,帮你完成你所犹豫不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