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薄轻蔑的神情出现在倾城容色上,业火衬托出她的单薄。但她依旧笑着,明丽、鲜活,一如在渔船上收网时的快乐。
此时的她比过往浑噩的岁月中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像一个人。
世间本有三千界,本有百千族。
唯独人族,才有最浓烈的爱恨欲望。
在离珠嫣然笑语中,惊惧绝望的尖嚎声响起在这处曾经富贵堂皇的屋子里。十几个衣着暴露满身伤痕的美貌女子跌跌撞撞地逃出,神情惶惑迷茫地向城外跑去。这人流不断汇聚壮大,又不断分流去四面八方,带来更多的如她们一般修为低下却貌美的男男女女青年幼弱。
这些愿织城修士曾经的“私产”正在满城流动,但没有人往他们身上多看一眼。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正在业火中痛哭流涕,丑态百出。
业障之地,赎罪者烦不胜数。
而除了愿织城的住民,也有外来者正在经受业火的焚烧。
“碧落……青野……”浑噩的低喃在城中响起。
重蒙的血光遮蔽了鬼的视线,他浑浑噩噩地游荡在愿织城的街头。他身上的业火太浓郁,没有人敢靠近他,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
没有人注意到这不知名的鬼在不知何时已经变化成人形,已经能够开口说话。
业火浸染魂魄的每一个角落,他恍惚变成了真正的人。
一遍遍体会被骨手掏出金丹、元婴的经过;他又像是变成了一粒金丹、一个元婴,他的视线无限变小,小到看石狮的脚趾都是庞然大物。但他来不及看清那座巨大的石狮,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痛感告诉他,他在被咀嚼、消化、吸收。
生命在不断地流逝。
“三百八十四……”他飘过了一个街口。
“七百三十三……”他又穿过了一个人,那个慌不择路的人终究没有逃过业火,对着他出尖锐的咒骂。
“一千零一十九……”他路过了一群孱弱凡人。
“一千三百二十……”
麻木的计数声戛然而止。游离的鬼僵在原地。
他的面前是青衣蓝带的朝灵渊。
但让他畏惧颤栗的,是站在朝灵渊身边的人。
榴花般张扬艳丽的业火织成衣袍,满城红莲里,照羽依旧是最醒目的那个人。
他意识照羽正在看他。
那是他今生,前生,最尊敬的人。如师如父,哪怕蒙昧,不敢或忘。
如今照羽正在看他。
看见他的满身血腥,看见他的满身罪孽,看见他不复初心,在一条歧途上走出太远,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存在。
他生出了莫大的仓皇。他忽然想呕吐,想痛哭流涕。
“我杀了很多人。”
“我吃了很多人。”
随着业火灼烧,失去的记忆开始回笼。
他依旧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但他想起来他的手上满是血腥与罪恶。他将无数站在面前的人杀死,从丹田里掏出他们的金丹、元婴,像未开灵智的野兽一样贪婪地吃进胃里。
他吃掉了他的同族,吸收了他们的魂魄,融合了他们的记忆。所以他永远记不清来处,找不到归路。
他是死去的迷途者,他是尸骸亡魂,他罪恶滔天。
在那双好像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里,他看见血红色的自己。
他匍匐在地上,伸手去挖自己的喉咙。
他忘了他依旧是一个鬼,他就像是一个凡人一样跪在地上,拼命地去挖那些早就被他吸收的金丹和元婴。
道器出凌凌的清光,但还来不及挥效果就已经被红莲业火镇压。
“碧落……碧落……”鬼忽然停下呕吐的动作,业火将他烧得虚幻,他的声音像是个少年,却带着莫大的悲伤和执念,“碧落……碧落……”
鬼气崩溃成最细微的碎片,直直向西面飞去,但还来不及飞去太远就已经消亡于羲和真火中。
他的魂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正蠢蠢欲动,似乎要破体而出。但他并不在乎,他迷惘而痛苦地重复“碧落”两个字。
那不是他的来处,不是他的归途,但那是他唯一记得的地方。他要去那里,只有去到那里,他才能放下。那是他的执念所在。
红莲业火即将把他的魂识燃烧殆尽。
血色锁链与功德金光同时出现。
业火充斥三魂七魄,一寸一寸地将魂魄磨成粉碎。比柳絮还轻薄的功德金光却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度,修复这条魂魄上的伤痕。
已经消弭的回不来,但有无形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断断续续地飞来,融入金光里,让鬼没有就此消失。
随着无形的力量注入,功德金光终于护下了那一点魂识。而血色锁链却在功德金光与红莲业火形成平衡的时候,趁机缠绕住鬼的全身。
无数密密麻麻的咒文在锁链上浮动纠缠。
红莲业火不断灼烧锁链,将咒文成百上千地燃成青烟。但咒文汲取着鬼的魂力,在功德金光不得不妥协的情况下,竟然也与红莲业火形成僵持。